话儿，东北话根竟然在这儿

《金瓶梅》里看大明（14）

清代的《金瓶梅》插图

在东北，有一种聊天叫唠嗑，有一种寻找叫撒摸，有一种有能耐叫尿性，有一种分辩叫掰扯⋯⋯

今天，俺要与你唠唠东北嗑，掰扯掰扯东北话儿。

话儿，说道太大，是隐语。

东北将抠字眼、挑错误叫“抓话把儿”。话儿带把的结果，便直指咱的私处，话儿相当于东北的一一那啥⋯

瞧那损色！扬得二睁的一提“那啥”，就那啥了！麻溜地先整明白什么叫话儿⋯⋯

东北这嘎瘩地方话的历史⋯⋯挺嫩。寻根东北话儿，撒摸东北方言的老巢，能捋出《金瓶梅》这个的根。

《金瓶梅》中的这“那话”⋯⋯事关东北人的“这话”⋯⋯的产生？

顺治十年（1653），刚从盛京（沈阳）迁都北京不久的顺治帝，颁布了一纸《辽东招垦令》。

一夜之间，驿马飞传北方各地：“辽东招垦至百名者，文授知县，武授守备；招60名以上者，文授州同判，武授千总；招50名以上者，文授县丞主簿⋯⋯”

这么优惠的政策，“燕鲁穷氓闻风踵至”。

只要把人骗来，立马让你当公务员，不用考试，不用送礼。

大明一朝，当知县的起点是进士，这是华夏自唐以来的传统。可满人顾不得许多，出措施就要有力度。

此诏一出，想必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举子们，心里拔凉拔凉的。

八年后，奉天（沈阳）、锦州两府，一年新增人丁5557人。人丁，在明清之际是个专有名词，指载入户册并负有赋税义务的男性人口（女人要外嫁，不算人丁)。

大清初年，人丁与家庭全部人口比一般为1：5。

这与《金瓶梅》、与东北话有毛关系？

清代的《金瓶梅》插图

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，一方土语带一方水味。

但一种方言的形成，其中一个核心因素就是：此地的人口的主流构成。

明洪武帝朱元璋时，在辽东设卫所(军区），今天的辽宁，由辽东都指挥使司管辖，其人口构成比例为：“华人（汉人）十七（十分之七），高丽土著、归服女真人十三”（十分之三）。

三成胡夷，七成汉人。不用问，辽东方言，汉语为主体。东北语言，此时己经形成。基本构成是：汉语（多来自山东、河北）、高丽语、满语。 

汉语，是绝对的主角儿。

关东，从明开始就历经了称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移民浪潮。

清代春宫图。

到1931年，共有1500万人次越过山海关、渡过渤海移民进入东北。当时成为永久定居民800万到1000万人，是闯关东来的。 毫无疑问，这其中九成以上人是汉人。

汉人为主体，汉人中，又以山东、河北人居多。 老百姓平时说啥话，不言自明。

东北话指汉语东北官话，分布在除辽东半岛以外的东北地区和河北东北部，包括黑、吉、辽、内蒙古东部、河北等地。

东北官话可分为吉沈片、哈阜片、黑松片，每片又可分为若干小片。

每一片方言，都是一片独特的地域。每一片方言，都有地独特的魅力。

明季小说《金瓶梅》，开篇便是：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⋯⋯对话恰恰以山东口语、河北口语为主体构成。

东北人的东北话，与《金瓶梅》扯上关系。

没点掰扯精神，还真读不了让俺默默献上波楞盖的天下第一奇书。 

中国语言有着世界独有的特色：书面语与口语严格分开。从先秦到清末，数千年就沒变过。

那么问题来了。古代口语与今天口语是一样的吗？ 

你一定说不知道。因为古人沒录音，你看过的图书、文章全都是难懂的书面语～～文言文。 

不过，这部书会改变你的姿势，《金瓶梅》是以口语表达为主的小说，明季口语（北方方言）多现于此书之中。

看《金瓶梅》，就能找到今天东北人东北话的来历，也算真正找到根了！

清代的《金瓶梅》插图

《金瓶梅》一书中，处处可见东北话。第11回，西门庆对桂姐说要到她家。桂姐问：“多咱（什么时候）去？”这“多咱”，散发出的大苞米碴子味，还真足。

削，在东北也是一个具特色的话儿。“欠削(欠揍）啊？”“削你（打你）啊！”⋯⋯这样的话，东北时不时都会听到。

但此东北话在语境上，削与揍、打是有很大区别的。

以东北人的性格，说“削”你，可能是真的要打你，而是在气势上压倒你！

而在《金》书中，此“削”为“嚣”。

《金》书第29回，西门家来个算命的吴神仙，说丫头春梅有贵夫命，吴月娘不满。西门庆解释说，算命的都这样，往好里说，周大人介绍来的，“咱不能嚣了他的头”。

第38回，韩二骂嫂子王六儿：搭上有钱的汉子，“故意的连我嚣我”。

方言口口相传，许多字的写法，都失其意象。可怜的东北人，一直以来都是以为“嚣你”是“削你”呢。

都说东北人彪悍，可只要一开口瞎嚷嚷：削（嚣）你啊！多半都在拉架子虚张声势。

《金》书第18回，西门庆听说与他许下终身的李瓶儿，要嫁医生蒋竹山，忿忿不平说：“把我气了个立睁”。

立睁，东北现在还在用。意思“是没办法了，气糊涂了”。与之同义的东北方言话还有“沒电”、“没招儿”。

清代春画‬。这是相当含蓄的那种。

第18回，月娘说潘金莲：“你只顾嘴头子哔哩泼喇的”。这个也是说东北女人机关枪爆豆子嘴，论起理来没完没了。

《金》书第14回，李瓶儿说她宫里寿字纹簪子：“这是过世公公宫里御前作带出来的，外面哪里有这样范”。

“样范”，在今天辽宁西片东北话中仍然每天都在使用。

东北人形容说“色彩”是极生动的。东北话说“颜色很深”叫“焦黄”“焦绿”。

第52回，只见来安进来，取小周儿的家伙(剃头工具），说：“门首唬得小周脸焦黄的”。

东北话说颜色多，或穿着俗气的大红大绿，叫“花花绿绿”，或“花黎棒子”。

这花黎棒子本是东北人讥朝鲜人的话。朝鲜女人最爱红配绿了。花花黎黎，原来就是山东口语。

《金瓶梅》第59回，春鸿跪下便道：“跟俺爹从一座大门楼进去，转了几条街巷，到个人家，只半截门儿，都用锯齿儿镶了。门里立著个娘娘，打扮的花花黎黎的。”

春鸿虽是个小南蛮，可这东北味还挺纯的，听着咋这么亲呢。

说实话，东北人的东北话，特别是辽宁话，那在明朝，还真得叫“山东话”。

大明朝时，辽宁大部分地方，行政区划归山东省管。今天辽宁省的灯塔县，在大明时，叫北烟台。

两地关联千丝万缕，无不打着山东的烙印。

山东是明代建的省，奉天省是清末、辽宁省是1929年才改的名，比山东省晚得多。

东北，在大明那会儿就是一边陲，而辽东只设卫所。辽河以西14卫所，以东11卫所。明季朝廷腐败无能，这片土地有些管不过来，才让建州女真三卫一路作大。

当满清统一东北，这个马背民族开始显露蛇吞象的雄心。

清皇太极攻打辽东半岛时，大明不少援军不是经山海关来驰援，而已从山东半岛渡海登陆辽东。

为何如此？一是同行政区划内守土有责，二是兵力好调度，不挚肘。

山东囗语，在当时的辽东半岛，那是绝对的官话。

清代的《金瓶梅》插图

所以，《金瓶梅》的山东口语还真是东北话的根。并影响到了满族语词汇的发音。

明万历27年（公元1599年），努尔哈赤命巴克什额尔德尼用蒙古文字母拼写建州女真口语，创制了一种新的文字体系，史称“无圈点满文”或“老满文”。

这种“老满文”无疑要受有着强大融合力的汉语影响。清入关后的改进的“新满文”，也是一样。

一般研究认为，《金瓶梅》产生于万历20年之前，而汉满口语的相互融合，要比这早得多。

《金》书第23回，西门庆花园与宋惠莲奸宿。宋惠莲埋怨西门庆：“冷呵呵的，睡了吧。这冷呵呵，东北人仍然在用。第25回，宋惠莲说：“就是狢刺（旮旯）迸出来的⋯” 

“磕什”（磕趁）这个东北嗑，许多语言专家说是来自满语音译。是难看的意思。可是这个“磕趁”一词，在《金瓶梅》（词话本）中遍地都是。这显然是山东口语，在满语中的呈现。 

今天的东北话，说谁耍威风，叫“抖”、抖搂。《金》第9回春梅骂孙雪娥：“你还对丫头说，我几时这般大起来，抖搂索落！我要你何用？”

清代图。虽说是明式衣服，但在细节上仍是清代的。

贼，这个词现在是东北话的 第一标志语。东北人一说什么东东非常好，常常是“贼好！”、“贼拉好！”

这个“贼”，的来源，有东北语言专家认为来自朝鲜语。

其实，这个“贼”，在《金》书中就有。第21回，宋惠莲与西门庆偷情，被潘金莲发现，惠莲为讨好金莲“每日在那边，或替他造汤饭，或替他做針指鞋腳，或跟著李瓶兒下棋，常贼乖趋附金莲。被西门庆撞在一处，无人，教他两个苟合，图汉子喜欢。”

“贼乖”，这个贼可不是像贼一样，是非常、极其的语意。为标准的东北方言前身。

在潘金莲的嘴里，常暗骂西门庆：贼沒良心的行子货、贼强盗……

东北话地域特色，在今天的城市表现远不如农村。

而《金瓶梅》中，孟玉楼的姑婆骂张四：“张四，你这老油嘴，是杨家（孟前夫家）那个膫子草的？”

乖乖，这句是地道的东北农村老娘们搞死人的狠话，一等一的杀伤力。

一瞬间，一百匹草泥马掠过：民间的伟大，凭城会玩的探索，才传下这么有力度的国骂。

至于“扯蛋”、空落落（lao四声）“忽悠”、文溜（花纹、图案）、撺掇（教㖫）、约莫（估计）、稀罕（喜欢）……今天东北说的方言，几乎都能在《金瓶梅》中找到。

东北有句方言叫“扔大个（指话拣大的说，装x）”，东北人也叫“用话砸人”。

这在《金瓶梅》里，也有。

76回，月娘向西门庆抱怨潘金莲：“惹的他昨日对著大妗子，好不拿话儿咂我，说我纵容著你要他，图你喜欢哩。你又恁没廉耻的。”

这对话，有点东北两口子唠嗑的感觉。“拿话儿咂我”，这个“咂”，细想想，真胜过“砸”。

为《金》书作序东吴弄珠客曾说，“读《金瓶梅》而生怜悯心者，菩萨也；生畏惧心者，君子也；生欢喜心者，小人也；生效法心者，乃禽兽耳。”

这句曾被无数引用的话，现在看来却有遗珠之憾。

弄珠客忽略了中国的真正智慧与文字利器，许多都在他没留意的口语中……